30歲,我從媒體辭職,漂泊澳洲當農民

來源:財經見聞

攝影&撰文|謝匡時

編輯|史提芬車 周安

出品|騰訊新聞穀雨工作室

我把自己拋在空中

過去7年,我是一名媒體攝影師,走過很多路,見了很多人。這曾是我夢寐以求的工作,但在高頻率的出差和高強度的壓力中,我積累的困惑越來越多。和很多同齡人一樣,焦慮、失眠、憂鬱、對生活不滿足,成了生活的常態。我需要一場長時間的旅行走出當下的困境,以及尋找答案。

2016年,我拍攝的聶樹斌案照片。記錄了最高法宣判聶樹斌案無罪之後聶父和聶姐放聲大哭的關鍵瞬間,成為聶樹斌案無罪的象徵性照片

2019年,我年滿30歲。這一年,我做了兩件事,一是辭去了工作,二是計劃去海外 gap year(間隔年)。

2019年12月,我從長沙出發,經過10個小時的飛行,抵達。一個人,一張機票,一個背包,一個行李箱,7541公里,時差3個小時。我將以打工度假的名義,在此旅居一年。

這是我30年來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獨自旅行。我把自己拋在空中,像五條人的塑料袋一樣,隨風遊盪,隨處落腳。我對這種清零的新生活有些忐忑,也心生期待。

遠眺墨爾本CBD

遠眺墨爾本CBD

旅程之中,總是充滿了意外。

在抵達澳大利亞第一天,我就接到了來自家裡的壞消息,母親被查出患有早期宮頸癌。這是我最擔心的事情,我也自責沒選對時間出門。

一周之後,母親在醫院順利接受手術,我在墨爾本默默替母親祈禱和祝福。

2019年12月12日,湖南長沙,母親在醫院住院治療

好在12月的墨爾本正值夏天,它的陽光讓我漸漸放鬆下來。陽光明媚的午後,人們用自己舒適的姿勢或坐或躺或趴在草地上,無所事事地享受生活。

墨爾本卡爾頓花園,享受陽光的人

我過去的生活就像是一輛高速列車。人潮人海中,總有一股推背感。某種意義上,這是好事,它讓我沒有停在原地。但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嗎?

在這個陌生、遙遠的城市,沒有熟悉的環境和人際關係,一切生活都可以重置。

在墨爾本,我漫無目的地在街頭閑逛。我有時候拍照,也有時候不拍。此時此刻,觀察、感受以及置身其中,才是更美好的瞬間。

出門上街很容易碰到遊行。我遇到的第一場遊行是反對全球氣候變化【相關閱讀:魔鬼在統治著我們的世界(24):環保主義(下)】,隊伍中有年輕人、老人、小孩,整個過程都是跳著迪斯科,一片歡聲笑語,警察默默地跟隨在遊行隊伍尾端。

墨爾本街頭的各式遊行活動

2019年的最後一天,墨爾本準備了16噸的煙花盛宴,整個城市近40萬人現場觀看表演。10秒倒計時,全場一起歡呼:happy new year,2020。但沒想到,此時成了全球自由流動的最後時光。

2020年這場突如其來的疫情,讓每個人都身處一個全球範圍內的困局之中。

母親術后的化療受疫情影響風險倍增,治療時間也耽擱了不少。我的澳洲漂流實驗也不得不改變計劃。11個月過去了,澳洲經歷了兩波疫情高峰,如今還在封國、封州狀態,而我依然身處其中。

墨爾本跨年晚會,人們在公園一起迎接2020年

成了我的一種精神療愈

來澳洲打工度假的理由各不一樣。

有的是大學休學出來體驗人生,有的是畢業不久攢第一桶金,有的是純粹為了出來掙錢,回國內老家也許可以湊個首付或者彩禮錢,有的則是帶著困惑來放空自我、思考人生。

想在海外生活下去,找一份工作是首先要面對的考驗。農場的工作對於背包客來說最常見,也最容易上手。據說,澳洲60%的果蔬農作物都是由打工度假者採摘的。

凌晨5點的農場

農場採摘紅莓

我體驗了兩次農場工作,分別是采紅莓和采蘋果。

第一份工作,我應聘上了全澳最大的農場之一,工作是計件制,多勞多得。在背包客里,亞洲人普遍要比歐美人採得快。

第二份采蘋果的工作是時薪制,是機器作業。這是我理想的澳洲農民工作方式。前者我只工作了3個禮拜,後者我工作了兩個半月。

蘋果農場的工作,簡單純粹。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早睡早起。我喜歡戶外的工作,視野開闊,空氣新鮮。我在採摘蘋果的同時,還戴著耳機聽完了幾部大部頭的歷史書。

農場宿舍的休閑生活

下班后,背包客們第一時間沖向浴室洗澡。義大利人不管是在早上洗漱還是下班洗澡都要放音樂。英國人和德國人下班后第一件事就是喝啤酒。我洗完澡之後,喜歡搬著凳子在河邊曬太陽。晚上時間用來做飯、看書、看電影。10點多睡覺,6點半起床,作息特別規律,自然入睡,從來沒有失眠過。

農場宿舍周邊

純粹的體力活動,有時可以成為一種精神療愈。蘋果採摘季結束后,我在宿舍周邊的土地里閑逛,認真地看每一顆樹,每一片草地,內心平靜,還有幾分失落。我留戀這裏,在宿舍繼續住了兩個禮拜,直到所有的背包客都走了,我才最後一個離開。

在不同的家庭

遇見不同的人生

,就像一場流動的生活實驗。

在農場工作兩個月之後,我存下了5000澳幣。我花3000澳幣買了一輛二手車,剩下的錢還夠我玩兩個月,如果錢不夠了,就再找個農場工作一段時間,給自己接下來的移動生活做準備。

我原本計劃開始一段澳洲東海岸的旅行,在錯過一次窗口期之後,澳洲各州邊境因第二波疫情封鎖,因此計劃失敗。我轉而選擇了換宿生活。

澳洲郊區農村的房子和星空

坐火車旅行的女孩

換宿就是住在當地人家裡,通過簡單的勞動換取食宿。我在google map標記的住宿地址超過了15個,差不多每個月移動1.5次。

在澳洲看袋鼠

換宿的生活狀態介於工作和純玩之間,心態也更為輕鬆平和,最主要的就是和當地人一起生活,觀察他們的生活方式,理解他們的文化信仰。

我住過一個白人Tim家裡,他的職業是服務殘障群體。工作之外,他是一支樂隊的主唱,和同伴們玩了12年音樂。他家裡住了4個背包客,一對比利時情侶,一個法國小哥,以及我。

第二波疫情期間,城市社區服務暫停,Tim從墨爾本回到農村的家裡。在家的時間,他寫歌創作,演奏娛樂,鍛煉身體,他把這所房子稱作小小的避難所,收留了自己,也收留了我們。

澳洲農村的吉他彈唱

比利時情侶在水果包裝廠上班,他們過去的一兩年時間都在東南亞遊玩,來澳洲主要是為了攢錢。在他們眼裡,澳洲和比利時相差不大,東南亞更有吸引力。在澳洲存一年錢,他們計劃回到泰國長居,經營一個背包客棧。

比利時情侶

我的第一次正式換宿經歷是在一個年輕的女士Prue家裡。她本職是一名護士,工作之外是一名賽馬選手和教練。我的主要任務是喂她的3匹賽馬。由於時值冬天,我的另一項任務是生火。沒想到,真有一天我過上了「週遊世界,喂馬劈柴」的生活。

喂馬劈柴的換宿生活

另外一次換宿經歷是在一個74歲的獨居白人老太太Robyn家裡。她的丈夫30年前酗酒離家出走,在談過兩個伴侶不歡而散之後,她對男人堅決說「no」。

Robyn生了兩兒兩女,收養了一個女兒,但他們都不在身邊。於是她在自家房子里接待了近百名背包客,來自中國的背包客有二三十個。

前兩年,她不小心摔斷了脖子,手術後背上裝了鋼管,導致行動不便。再加上患有腎衰竭,她每周要去醫院治療3次。

Robyn的人生看似充滿了麻煩,她卻不停地為生活注滿生機。去醫院時,她總穿著一套粉紅色的衣服,這是她最喜歡的顏色。她在房子的里裡外外都種滿了花草、蔬菜和水果。春天,白色的花瓣從樹梢降落時,她總會喊一句:it's wedding now。

74歲獨居老太太的生活

今年聖誕節前,她計劃飛去,然後再獨自開著露營車去找她的小兒子度假。小兒子獨居在海邊的一艘船上。過幾年她要賣了房子,買一艘更大的船,和小兒子一起住在海上生活。

在這些不同的家庭,遇到不同的人,讓我重新建構對生活的認知和理解。

開房車旅行的澳洲老人

澳式戶外生活

2020年的墨爾本成了全球封城最長的城市。人們不能隨意上街,每個人都帶上口罩,城市失去了笑容,它再也不是原來繁華的樣子。那些我期待的表演、展覽、探險等活動,都因疫情擱淺。

疫情期間,人們戴口罩出門遛狗

一年的時間接近尾聲,我開始思念家鄉,如果疫情解封,我希望以一段road trip結束這場旅程,然後回國,但願能趕上春節回家過年。

對於那些想來澳洲的年輕人,他們正在等著國境開放,逃離原本的生活。

生活總是一座圍城,城裡的人想出去,城外的人想進來,不管你是身處遠方還是留在家鄉。

海邊的生活

丹德農山,看雲捲雲舒

30歲之後的間隔年,我放慢生活節奏,傾聽自己,接近自然,享受生活,整個人輕鬆平靜了很多。

儒家文化推崇三十而立。我也曾以此為準則,或多或少影響到自己的人生規劃。但打破這個規矩之後,我想說,去他的30歲。30歲與29歲沒有區別,與31歲也沒有區別,立與不立,不是年齡的問題。

一場旅行,不可能獲得終極答案。回國之後我還是要面對職業、家庭等諸多現實問題,但這場漂流實驗教會我的選擇生活、獨自生存、面對孤獨的勇氣和能力,將是我最重要的財富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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