虧掉160萬,我勸普通人別做夢…

2024年10月10日 15:51

28歲那年,林晨決定砸掉自己的「鐵飯碗」。

人生的前28年,他大多數時候走得順遂,天分與努力搭配上時代的紅利,讓他一度看不到社會的陰暗面:大學畢業后,林晨考入一家沿海城市的廣電集團做電台主持,不用坐班,每個月工資6000,靠著積累下的存款,在房價上漲前半年,付了首付,成功「上車」。

購入時這套房子每平7000元,等到賣出時,已經漲到了27000元。

日子過得無風也無浪,格子間里的日常讓林晨開始迷茫。

2015年,他辭了職,換了城市,開了一間雪冰店,夢想著有朝一日生意走上正軌,自己能夠坐在家中,每天數錢。

但這樣的日子,他一天也沒度過。

這間雪冰店經歷了近兩年的掙扎,最終以關門告終,連帶著賣房子的錢,林晨一共虧掉160萬。

之後,林晨患上嚴重抑鬱與,每個月靠著母親的退休工資生活,最窘迫時,卡里只剩下52塊錢。

曾經的人生不斷坍縮,37歲這年,當林晨想再次回歸主流道路時,卻發現,一切早已改變。

過去四年,林晨過上了一種「被動極簡生活」——

為了省錢,他切斷一切不必要消費,網購100塊錢5件的純棉短袖,在晚上9點后出現在超市,買10塊錢4把的打折蔬菜,以及5折的饅頭與肉餡。

這些被低價購來的食物,也需要被有規劃的消耗。

通常,林晨早上只會喝一杯水,中午隨便吃一些昨天的剩飯,等到晚上才開火炒菜,吃掉一半,留下一半,等到第二天當午飯。靠這樣的循環,花在吃飯上的錢,會被大大縮減。

他不再與大部分朋友聯絡,世界也隨之縮小,只剩下「生存」這一關鍵詞。

曾經,雖然不是消費主義的絕對信徒,林晨屬於願意為「情緒價值」買單的一批人,無論是買衣服還是喜歡的物件,實用性從不是他的唯一標準。

有那麼幾年,每次出了新手機,他總會第一時間購入,只為成為「引領潮流的人」。

然而這一切都在他賠掉160萬后,被徹底改變了。

再往前,林晨是同學中最早一批「擁有」的人,他在一間沿海城市的廣電集團做電台主持,工作不算太辛苦,收入也可觀,靠著攢下的錢,他沒有靠家中支持,獨立買下一套房。

日子過得順遂,也意味著平淡。

2015年,林晨決定辭職。

如今看,2015年恰好是最為蓬勃發展的階段,35歲危機的概念尚且未被創立,與此同時「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成為那年最熱的網路詞語,回憶起來,林晨說:「那時候感覺人人都在擁抱互聯網,60歲還能寫微博,80歲還能寫。」

在未知與蓬勃中,林晨離開電台與生活了多年的城市,走入不同的人生路徑。

2018年,他在新城市落腳,嘗試創業,租下一間100多平的店面,開了一家雪冰店,過程並不順利,經歷了近兩年折騰,生意草草收尾,算下來林晨一共虧損了160萬。

焦慮與自我質疑開始充斥在林晨的人生中,他患上嚴重的與焦慮症,有一段時間,每天需要服用大量藥物。

一番折騰后,37歲這年,林晨想要折返,回到曾經那種安穩的生活中。

但當他再次向電台投去簡歷與作品時,卻突然發現,僅僅離開幾年,職場的遊戲規則早已徹底改變。

曾經的開放地圖變為升級模式,「35歲危機」出現,成為最難被打倒的終極BOSS,而身處遊戲中的人們,年齡越大,血條越短。

曾經被林晨放棄的安穩生活,早已成為彼岸,能否上岸,成為了未知。

雖然成年後大多數時間生活在海邊,但林晨是在長大的

東北的冬季天黑得早,和夏天不同,孩子們無法在室外玩耍,漫長的冬夜裡,林晨只能在四點半放學后就回家、做作業,然後早早上床睡覺。

小學三年級,他參加了學校舉辦的課後興趣班,學習了一段時間小號,那兩小時成為他常態外的部分:「相當於每天多出兩小時,去做一些別的事情。」

升入初中后,林晨開始接觸聲樂,2010年,他從黑龍江一所大學的廣播電視編導專業畢業,經歷筆試、面試與實操三輪考試后,他從一百多名應聘者中勝出,進入一間海濱城市的廣電集團,成為一名電台主持。

那幾年,林晨做了許多檔節目,從早上六點半的資訊類節目,到下午四五點的民生類節目。

業務越發熟練,漸漸的,在他主持時會有聽眾專門打來電話與他互動,集團組織活動,還有聽眾會來線下與他見面。

甚至在他辭職之後的幾年,還曾收到過一條私信,對方稱自己讀書時就很愛聽他的節目,所以考大學時報了播音專業,現在也做著電台主持的工作。

對林晨而言,如果用遊戲比喻,那麼在電台工作那幾年,更像是進入某種「新手村」。

工作時,從選題、寫稿到最後的直播,他都是獨自完成,不需要與外界有太多交流。

主持人不用坐班,有時中午前,林晨就能完成一天的工作,剩餘的時間他會去海邊騎車,或者找個店坐坐,最後去海鮮市場買點菜,回家做飯。

一個月扣掉社保與公積金,林晨的工資到手能夠有接近7000塊錢,畢業兩年後,他就靠著攢下的兩年年終獎,付了首付,買下一間40平米的房子,房子位於城市邊緣,距離單位坐公交要花費一個半小時,但林晨依舊很滿足。

更別提在他買下半年後,房價開始大幅增長,買來時只要7000元一平,他將房子賣出時,價格已變為27000一平。

日子過得無風也無浪,格子間的日常讓林晨迷茫。一方面,他開始覺得自己的閱歷太過單一,無法在節目中給聽眾傳遞更多有效信息。另一方面,則是他想去看看更多樣的人生可能。

創業失敗后,林晨曾反覆想起28歲這年,自己決定出走的時刻,他和前同事聊起,當初的決定是否正確:「如果不辭職,會不會現在過得好一點?」

同事回答:「不會,因為你不是那種會在一個地方干到底的人,你一定會不停折騰。」

但雖然失敗,在某種程度上,林晨後來的經歷與他最初的設想又是自洽的:離開電台時,林晨想要獲得的正是「社會的毒打」,後來他確實獲得了,只不過他沒想到的是,這份「毒打」竟會這麼疼。

在直播時,電台主持人手邊都有一個延時按鈕,如果過程中出現失誤,主持人便會立刻拍下按鈕,這段語音便不會被播出,錯誤也會被消除。

拍一下是4秒,兩下則是8秒。

辭職后,林晨偶爾會想起這個按鈕:如果創業過程也有這樣一個按鈕的話,一切或許會不會沒那麼難。

離開電台後,林晨先是做了一段時間活動策劃,2018年,他搬到一個新城市,加盟了一家雪冰甜品品牌,決定創業。

林晨將彼時的決定形容為一個「美好的泡泡」:「那時候不流行一句話:每一個中產都夢想開一家咖啡館,每天早上出現在店裡,做一杯咖啡,坐在灑滿陽光的窗前,悠閑的看一本書。」

雖然不算中產,但林晨的想法則更為樂觀:「我那時候就想在店裡顧幾名員工,自己不用工作,坐在家中數錢。」

但這種日子,林晨一天也沒擁有。

開店之後,每天早上,林晨都要五點多起床,六點去市場批發水果,之後去店裡解凍當天要用的蛋糕、切水果。

之後,縱使前一天關門前已做過清理,但依舊還是要再次擦窗、拖地、擦桌子:「吧台與水台要再擦一遍,如果是木質的桌子,還要檢查一下有沒有水漬,如果是不鏽鋼的檯面,則要先用濕抹布擦一遍,再用干紙巾擦一遍」。

衛生清理后的下一步,是備料:切水果、煮紅豆、凍冰塊。

忙碌四小時后,林晨才完成所有準備工作,店面開門迎客,身體的辛苦在此刻轉化為精神的焦慮——

有時候連等兩三個小時,卻等不來一個客人。

開店前,加盟費、裝修費與租金加起來,林晨投進去幾十萬,除此之外,每天的水費、、人力費也在不斷支出,常常店門一開,就意味著要掏出幾千塊錢。

為此,林晨賣掉了自己的房子,孤注一擲,他不再嚮往詩與遠方,每天林晨的腦海里擠滿各種各樣的問題:這個月的成本能否覆蓋店裡所有開支?水果下個月會不會漲價?點評軟體上有沒有客戶給差評?外賣軟體上是否有人投訴?

因為切開的水果必須要當天銷售,賣不出去的時候,林晨會和店員一起吃掉,等到大家都吃夠了以後,只能全部倒掉。

至今,距離關店已過去4年,「工傷」依舊沒有消失,林晨始終無法吃下一口

如今看,雖然前期做過市場調查,但開店那兩年,林晨的生意一直不見起色,最差的時候,店裡一天只賣了18塊錢。

也有看到希望的時候,有年五一,店裡連續三天生意都很好,最多一天營業額高達7000塊錢,但這樣的日子極其罕見。

店面的虧損越來越大,林晨不得不去銀行貸款,以維持店面運轉。

2019年底,林晨進入了創業的第二個冬天,他終於明白,或許無論怎樣堅持,自己生意的冬天也不會過去。

關店后,林晨曾復盤過這次創業,他發現,從一開始雷便已經被埋下:一是他選取的商場位置人流量不夠,且剛裝修結束,整個空間充斥著刺鼻的油漆味,空調運行也並不順暢。

二則是開店時已是冬天,且他所在的是一個北方城市,三則是因為雪冰這種食物的特殊性,外賣損耗極大,很難擴展銷售渠道。

這次失敗的創業經驗,讓林晨明白,想要成為的人,和能夠成為老闆的人,或許並不是一類人。

他開始將自己創業踩坑的經歷寫在知乎上,想著「能勸一個是一個」,每次有朋友來向他取經,他也總是反覆勸對方一定要想清楚。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創業失敗后的日子,有多麼難熬。

關店之後,林晨成為了「三無人士」:沒了工作,沒了房子,也沒了存款。

兩年折騰下來,他只剩下了一堆製作雪冰的器材及外債,唯一的收穫,是林晨終於意識到,在這個社會裡,象牙塔里的設想,有時竟是如此的天真與真空。

日子總要繼續過。

2020年過年後,林晨想去找一份工作慢慢還債。彼時就業環境不好,掛在招聘軟體上的職位,多數是房屋銷售與保險銷售。

林晨想過去做外賣員,但因為身體差,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他開始學習製作PPT,想通過幫別人做PPT的方式掙錢。

最初階段,因為經驗不足,他接單量低,就算接到了,每張也只收費50元。很長一段時間,他沒有收入,只能靠著媽媽的生活。

債務的壓力、對於未來的迷茫、對自己的質疑不斷圍剿著林晨,他的精神狀況越來越差,去往醫院后,被確認為重度抑鬱症與焦慮症。

最窘迫的時候,林晨卡里只剩下52塊錢。

那天是臘八節,他用這筆錢買了食材,給自己包了一頓餃子,但下一頓飯吃什麼,林晨不知道。

他的腦海中冒出一些極端的想法:「我醫保卡里還有錢,醫保卡雖然不能買菜,但是可以買葯,我下頓可以吃藥。」

「人生或許可以結束在此刻。」

彼時距離林晨關店剛好過去一年。那夜,他獨自一人去往存儲店面器材的倉庫,想去再看一看那些過往。

過程中,他將其中的幾個機器拍下來,發布到閑魚上,本想著應該沒人願意買,沒想到當晚就有人聯繫他,表示第二天就能來拉走。

最終,雖然這些曾經價值上萬的器械只賣了1000塊錢,卻成為彼時林晨的救命稻草。

靠著那1000塊錢,他撐過了年前最後的日子。轉過年來,他之前幫別人做過的PPT開始結款,與此同時,林晨在招聘軟體上看到一家MCN公司正在招聘配音員,他投去簡歷,順利被錄取。

這份工作成為了林晨再次走入實體社會的契機。

每次去公司錄音前,他都會買一杯咖啡,比起咖啡因帶來的清醒,對林晨而言,咖啡帶來的情緒更為重要。

他將其比喻為「女生的名牌包」:「我拿著走進,會覺得自己跟這些出現在寫字樓里的人是一樣的,雖然樓里的老闆每個月能賺幾萬,但我們喝著一樣的咖啡。」

「我不斷給自己心理暗示,告訴自己還能重新回到社會工作,去賺錢,去創造價值。」

在這些微小的瞬間里,林晨漸漸拉回失控的人生。

林晨也曾想過,再次回到電台工作,他關注全國各個電台發出的招聘需求,有合適的機會便投去簡歷,但大多數時候,都會石沉大海。

偶爾獲得面試機會,也會在結束后沒了后話。有一次,林晨面試到了最後環節,聊到薪資時,對方提出只能給5000塊錢,甚至比10年前,林晨的工資還要低。

過程中,林晨極少內耗,每次失敗后,他都會總結原因,但歸結起來,無外乎就是年齡的增大、越來越少的機會,以及長時間的脫離廣電體系帶來的不確定性。

縱使是圍城,想要再次進入,也早已不再簡單。

今年四月,林晨發現自己突然能笑了。

在過去的四年裡,林晨幾乎沒笑過,有時在社交網路上刷到搞笑視頻,他會在理智上明白這件事好笑,卻笑不出來。

如同活在一個被抽干氧氣的真空瓶子中,林晨覺得世界上與生活有關的一切,都與自己沒有關係。

如今,走在路上,看到小孩子,他會笑;天氣很好,陽光照在身上,他會笑;刷到有趣的短視頻,他也會笑。

雖然經歷了開店失敗、辭掉工作、失去房子,林晨依舊認為自己十分幸運:經歷了社會的毒打,也見到了社會的真實面貌。

在這一過程中,家人給予了他極大的包容與支持。

當初知道林晨欠債后,家人只對他說了三點——

第一:不要酗酒;第二:現在缺多少錢,家人先幫你湊一下;第三:堅持下去,你的人生已經在谷底了,剩下的都是上坡路。

「沒有一個人對我說你不該辭去工作,不該賣掉房子,不該得瑟。」

如今,除了之前做PPT與配音的工作,林晨還開始固定幫一些播客剪輯音頻,獲得一些額外收入。

隨著技術越發嫻熟,他的PPT價格已從最初的50塊錢一頁,漲到了300塊錢一頁,如果加上動畫,價格會更高。最多一次,林晨憑藉一套PPT,掙了9000多塊。

收入變得相對穩定,林晨曾經的生活也開始漸漸回歸。

但有些事情永遠改變了。

至今,每次做一頓飯,他都不會一口氣吃完:「如果一頓飯能分兩天或者三天吃完,我絕對不會一頓吃完,再想吃也不會。」

「我總想著為明天留一頓飯,總害怕吃不上飯。」

似乎,那些產生於身體與精神的「肌肉記憶」,不會消失。

低谷的這幾年,林晨偶爾會買彩票,他曾設想過,如果中了幾百萬,自己要做什麼,得出的答案是:先把帳都還清,告訴家人們自己終於一身輕了。帶著父母出去旅遊一圈,去自己曾經生活過的城市轉一圈。

最後再去挨個見見老朋友們——過去幾年,林晨刻意與朋友們斷了聯絡,他不想讓大家看到自己的困境,總覺得「自己混成這樣,別再去給別人添麻煩了」。

但之後呢?

來源:最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