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近平的「砸鍋賣鐵」,可能導致「傾家蕩產」
作者: 關鳳祥
近來身體欠佳,情緒低落,非但謝絕了老朋友的餐敘約會,連門生求見也一概婉拒,更沒精力寫作。多虧中醫院朋友開的溫補藥方,加上老伴兒精心照料,情況居然逐漸好轉,精力開始慢慢恢復,又可以出門遛彎,找朋友胡侃了。學生們見我康復,非常高興,急忙把網上熱帖轉給我,其中有篇熱議「砸鍋賣鐵」的文章,觸動了我的神經。
原來,大家都在半公開討論同樣議題。更有小道消息,說社科院經濟所的專家們,對包括「砸鍋賣鐵」在內的盲目決策,議論紛紛,認為如此蠻幹,可能導致國家整體「傾家蕩產」。這些本屬他們份內工作的討論和建言,惹怒高層,被扣上「妄議」罪名,招致領導班子整體洗牌,還有所長為此失去人身自由,匪夷所思。
種種怪事,逼迫我非寫篇短評不可。
「砸鍋賣鐵」好,作用又如何?
文章是新加坡《聯合早報》一個月前(8月28號)發的消息,說重慶市璧山區政府,正式成立了「砸鍋賣鐵」工作專班,開始摸底國有資產,準備處理變賣,用於償還政府債務。儘管《聯合早報》是海外著名大外宣,它的消息一般來自官方,但我還是半信半疑,交叉比對若干官媒,發現消息屬實,因為類似機構,在其他地方也陸續出現。官媒還說,這是為了落實中央「新政」,預期能改善地方政府財政狀況。看來,這個「砸鍋賣鐵」的「敗國行為」(劉軍寧語),並非隨便說說,而是要動真格了。
「砸鍋賣鐵」這種事,在百姓的日常生活里,並不稀罕。通常的意思,表示決心很大,不計後果,跟「破釜沉舟」,「豁了出去」,有點類似。也有「傾家蕩產」,日子「沒法過」的負面含義。誰都知道,一日三餐不可或缺,砸鍋之後如何吃飯?怎麼生存?無非兩條出路:要麼再買新鍋,繼續開伙;要麼傾家蕩產,妻離子散,各尋生路,沒有第三種可能。
既然是中央指示,老關不由想問:莫非高層大佬,真要準備世界大戰,「放棄西安以東」(朱成虎少將雷人語)的人口密集地區了嗎?如果「準備打仗」屬實,誰還關心政府債務?乾脆以國家「緊急狀況」為由,一筆勾銷,或者暫時凍結,等「打完仗再說」,豈不幹凈利索?
帶著上述疑惑,我向體制內當官的學生求解。他的回答是:「關老師,你多慮了。估計跟其它拍腦門決策一樣,這個『砸鍋賣鐵』的餿主意,也很可能爛尾。首先,杯水車薪,難補巨大虧空;其次,廢銅爛鐵能賣幾個錢?殺雞取卵,也無法持續;第三,鍋砸了,日子怎麼過?買新鍋哪裡找錢?所以,最後只有不了了之。歸根結底,還得回到改革開放,尋找擺脫經濟危機的根本出路。」對學生的回答,我將信將疑,去找大院的朋友討論,試圖尋找更滿意的答案。
老師們有四種看法,有點新穎,好像網上還沒見人議論,不妨羅列出來,請大家看看,有沒有道理。
首先,目前政府有什麼「鍋」能砸,什麼「鐵」能賣?情況差別很大。從各地實際動作看,能變賣的東西包括三大類:一是出讓政府名下的國企股份;二是出賣出租政府閑置的房產設備;三是外包特許經營權(例如開礦權和能收費的服務項目,大型場館等等)。
其次,就算對上述三類資源出賣或出租,可以雷厲風行,能否解決政府入不敷出的財政困境,還是令人生疑。因為目前政府機構臃腫,疊床架屋,冗員龐大,無效開支太多。若無機構改革與精兵簡政相配合,單純指望砸鍋賣鐵就能走出困境,並不樂觀。
第三,變賣或出租政府資源,還涉及到政策與法律問題:憑什麼改變原有用途?是否違背原先的法律條文與政策規範?會否會影響政府的行政效率?引發起新的利益衝突與社會矛盾怎麼解決?等等。
第四,朱鎔基總理任內,曾有過大刀闊斧的「國退民進」,把許多經營不善的國有資產,改製成股份化,甚至賣給私人。員工下崗失業的同時,也造就了新生的權貴集團,成為後來政治民主化與經濟市場化的巨大阻力。
如今要砸鍋賣鐵,納稅人有權追問:什麼鍋應該砸,可以砸?賣給誰?怎麼定價?是不是應該經過論證諮詢,聽聽專家和民眾的意見?眾所周知,優質資產,如果明顯有利可圖,才會有人願意接手。而屬於雞肋的東西,就算白給,也未必有人接盤。如此以來,會不會導致圈內人捷足先登,先把好資產弄到自己名下,再把燙手山芋讓給冤大頭?或繼續留給國家?按官商勾結現狀,這個概率很高,所以當官的學生說,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已是慣例。一但發現弊端,估計又會出台新禁令,讓來勢洶洶的「砸鍋新政」,變成下一個爛尾工程。
「砸鍋賣鐵」后,還出什麼招兒?
中國地方差異巨大,各地財政狀況苦樂不均,很難一刀切。有些地方,肯定會雷厲風行,砸鍋賣鐵行動快,比較徹底。等到沒鍋可砸以後,還有什麼新花樣,能招財進寶,讓政府爛攤子繼續維持嗎?樓上的王教授認為,政府有的是辦法。比方說,最近出台的延遲退休,明顯就是要多割韭菜,少發福利,讓養老金繼續向公務員傾斜。讓你延遲,就得延遲。反正沒法制,沒制衡,高層腦門一拍,就能往下推行。已經有人預言,有了第一次延遲退休,就可能有第二次、第三次。
還有,上海試點的所謂「房屋養老金」新招兒,是另一種割韭菜的主意,等於變相房產稅,未來成效如何,有待觀察。還有一種趨勢,就是廢止多年的「福利分房」政策,有可能死灰復燃。有專家提出,既然商品房滯銷,半價也沒人買;另一方面,又有大量困難戶,無力購房,於是建議政府介入,廉價收購商品房,出租給困難戶,等於房屋公有,政府成為地主和最大房東。另外,河南省開始試點,對農村宅基地徵收年費,相當於另一種地稅,也是黨國開闢財源的方法之一。
順著王教授話頭,我們往下討論,越分析越害怕,感覺有可能全面倒退到改開前的舊體制。如果聯繫到可能的戰爭因素,那麼,實施強制性的戰時共產主義制度(舉國動員體制),不僅有可能性,甚至有必然性。從意識形態抓起,高唱社會主義優越性,強調黨管一切,高度集中,全面限制並逐步降低市場經濟影響,突出國有制和集體經濟的重要性,快速往計劃體制回歸。有人說,改革開放畢竟四十多年,要退回老路很困難。王教授說,以目前的思維定勢和體制固化看,走老路比較符合現領導層(文革青少年)的認知水平。
他說,回首后毛時代,包括鄧江胡三朝在內,儘管搞了些不倫不類的改革開放,但都沒有肯定過,市場經濟是永久性方向,只是一種權宜之計,是對公有經濟的附屬和補充。咱們何曾聽說過,社會主義公有制有啥方向路線錯誤?哪裡樹立過」私有制神聖不可侵犯」的法律地位?從來沒有!恰恰相反,打壓、排斥、損害,侵犯民企的土匪行徑,層出不窮。類似消滅大午集團那樣的無理剝奪,層出不窮。所以,咱們的市場經濟,沒理直氣壯過;而滅資興無,化私為公,收歸國有,似乎光明正大,理直氣壯。
當然,就算按照黨國的習慣性思維,往國有制方向靠攏,甚至全面回歸,就能解決政府的財政困難嗎?想來想去,感覺雖有一定阻力,但並非沒有緩解危機的可能。當然,至少需要下列四項配套措施,才有可能效果明顯:第一,大張旗鼓地批判鄧江胡和所謂改革派理論家,清算他們以改開為名,走權貴資本主義道路;第二,清退權貴家族藏匿的天量資產,包括追討已經轉移到海外的資產,收繳國庫,與百姓共度時艱;第三,調整苦樂不均的薪酬福利制度,回歸到改開之前的相對平均,高低差距最多十來倍,而不是如今的幾十倍,或上百倍。限制或取消官員特供、高幹病房、公車私用、奢侈度假等特權待遇;第四,如實行定量供應,應該參考三年大飢荒時期,領導幹部和普通職工的定量標準,大體上平均。
如果做到以上四條,說明還有那麼一點社會主義味道,那麼恢復相對平均而且公開透明的福利制度,就有民意基礎,推行起來相對容易。當然,如果實行戰時共產體制,就算上述四條無法做到(或者無法全部做到),愣用暴力強推,不管你同意不同意,就看你服不服,也能勉強做到,或者部分做到。別看黨國體制搞市場化效率很低,但推行暴政的效率,向來很高,比如蔡奇在北京驅逐「低端人口」,就說到做到,立竿見影。
接下來,通過一系列措施,緩解目前非常嚴重的就業問題,讓底層民眾,在平均化的低水平上,勉強維持表面穩定,有可能暫時成功。反正咱們民族,有「不患寡,而患不均」的優良傳統。比方說,先砍四板斧試試,看看效果如何:第一斧,恢復改革開放前,由國家給大學畢業生統一分配工作的制度。或者發放失業救濟,和基本醫療服務卡,以工代賑,讓人人有飯吃,有病能治療。缺點是效率低,惡化人浮於事,優點是能快速解決青年人生存困境,有利於減少集體自殺【相關閱讀:安樂死根本安樂不了,別宣傳了】,或者報復社會的突發事件;
第二斧,動員畢業生到邊疆和基層,給碗飯吃。然後通過層層考核和員工評議,從低到高,逐級推選或提拔。有利於改變由官選官的任人唯親惡劣風氣;
第三斧,精簡機構,減少冗員,降低薪酬,鼓勵退休或者半休,自謀職業,自己養活自己。讓過份龐大的公務員和事業編製,快速瘦身,也有利於減少財政飯的壓力。
第四斧,如果農村恢復生產隊和集體經濟,也許能啟動上山下鄉2.0版,接收並消化千百萬城市青年(包括無業可就的大學畢業生),國家發放生活補貼(或基本底薪),到農村勞動,或參与不脫產的基層管理工作,不至於在城市躺平,繼續啃老,或者像寧夏那位大學生一樣,活活餓死在出租房內。同時,也有利於改變目前鄉村幹部家族化與黑社會化的危險狀況。
當然,除了以上四板斧,還有另一種規模更大,也許見效更快的引鴆止渴辦法,就是放鬆銀根,無錨印鈔,濫發紙幣,大水漫灌,借新債還舊債的同時,無限膨脹社會購買力,製造虛假繁榮,推動房市、股市、和匯市全面上漲。最近突然出台的萬億量化寬鬆,意味著「砸鍋賣鐵」戛然而止。但令人擔憂的是,如果只在金融貨幣領域做文章,而民企和實體經濟不見起色,印鈔放水的結果,比如稀釋全民存款,加速貨幣貶值。有可能重蹈國民政府金元券變廢紙的覆轍。
來源:議報
作者: 關鳳祥
我贊同王教授的說法,根據當前黨國官僚的整體素質和認知水平,他們選擇殺雞取卵政策的可能性很大。其中,既有體制本身的慣性因素,也是內外困境逼迫下的無奈之舉,明知是引鴆止渴,難以根本扭轉發展的大方向。
改變舊思維,探討新方向
當然,上述「引鴆止渴」或「敗國模式」,只是根據當前詭異的國情,做出無奈的分析預測。那麼除此之外,有沒有更好的政策選擇呢?按劉軍寧博士的說法,事情並不複雜,只要宣布三條「新政」,立馬就能提振投資信心,收到立竿見影的神效:第一,放棄領導人的終身制,重新恢復憲法和黨章規定的任期限制。第二,釋放無理關押的民營老闆,並歸還沒收的資產,保護他們依法經營的正當權益。第三,落實國企、民企和外企的平等法律地位,歡迎並保護所有財團法人公平合法競爭。他把上述三條,稱之為「興國模式」。不過他估計,落實上述三條的可能性,低於百分之一。之所以「敗國模式」積重難返,回天乏力,是因為體制性弊病,並非習近平一朝才有的新問題,而是毛鄧江胡歷屆班子逐步積累起來的,就算習真心想改,他也未必有那個水平與能力。
回顧上世紀80年的代改革開放1.0版,它給中國社會和世界政經格局帶來的變化,舉世矚目,一度讓中國富裕強大起來,百姓生活和中國的國際地位,有了明顯提高。可惜剛四五十年,路子就越走越窄,處境越來越難,非但跟外部世界的關係日益糟糕,而且內部積累的矛盾(或危機)也越來越尖銳複雜。貧富分化,階層固化,普羅大眾越來越難,無業可就,無家可歸,外賣單王過勞死,高校才女餓斃,九青年相約跳橋,等等人間慘劇時有所聞。
有些毛左粉紅,喜歡把半吊子改革惡果,歸因於市場化,抱怨私有制和資本競爭。其實他們哭錯了墳頭,那並非改開本身的過錯,而是老鄧改開不配套,是「經濟放寬,政治收緊」的惡果。也就是溫家寶告別政壇說的那句話(大意):沒有與經濟改革配套的政治改革,經濟改革難以持續,已經取得的成果,還有可能得而復失。據說,溫家寶有過政改動議,可惜被胡錦濤的」不折騰」頂了回去。責任也不全在他們兩個「謹小慎微,缺乏魄力」的個人,而是整套黨國體系的局限性所致。
改開初期,保守派大佬陳雲,主張「鳥籠經濟」,也就是黨國體制對經濟的管控程度,可適當放大縮小,但不能完全取消,決不能讓企業的大鳥衝出牢籠,自由放飛。為反駁陳雲,老鄧搬出「市場中性」論,說市場「古已有之」,資本主義可以用,社會主義也可以用,名為「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用此堵住陳雲的嘴巴,不得不贊同向市場轉軌。認真剖析,老鄧的市場」中性論」是嚴重誤導。他不明白,古已有之的那種市場,屬於簡單的小商品生產,屬於集市貿易水平,跟建立在國際分工與比較優勢基礎上的現代世界市場體系,屬於不同的層次與等級。如果沒有世貿規則和國際監管,沒有公認的行為規範與價值標準,國際分工與公平交換,根本無法順利進行。
經過貿易戰、科技戰、信息戰反覆較量,我們今天終於明白,市場經濟並非中性,它離不開跟意識形態、政治理念、司法體系,甚至文化習俗相聯繫的配套制度。換句話說,如果離開自由平等、民主法制、產權私有、信息透明、公平競爭等國際準則,世界市場的運轉一天也難維持。不按照世貿要求,改革咱們的「中國特色」,中國就無法融入現代世界市場體系,這已經成為方向路線問題,而非像朱鎔基簽入世協議時說的那樣,僅是權宜之計(先簽字入世再說,能不能落實是下一步的事)。這也應了老毛那句名言(大意):「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在路線問題上,沒有調和的餘地。」
9月12號,中國駐美大使謝峰,對中美關係劃出了四條新紅線:除了台灣和周邊的主權爭議,其餘三條(民主人權、道路選擇與發展權利)似乎都跟所謂「中國特色」有關,也跟中國在世界市場上咄咄逼人的廉價傾銷有關。這裏僅舉一例,說明在開放競爭的世界市場,很難界定純粹的內政。比方說中國農民工的人權狀況(包括戶口隔離,留守兒童、薪酬福利、勞動強度與工時長短,被秦暉教授稱為「低人權優勢」),看似一國內政,但在世界市場上,就成了公平競爭問題。為什麼中國產品可以低價傾銷?甚至打敗天下無敵手?除了國家出口補貼,還有勞動力成本過低因素。比方相同技術相同產品,美國工人時薪20美元,中國工人的時薪只有2美元,相差十倍,當然中國有競爭優勢。因此,美國工人,希望政府和國際勞工組織,監督中國工人的勞動條件跟福利待遇,希望差距縮小。從這個意義上說,老祖宗馬克思說的「天下工人是一家」,還真沒說錯。
總之,我們希望中國擯棄「敗國模式」,改采「興國模式」,早日走上民主政治與市場經濟的康庄大道。如今,懷念老鄧80年代改開的朋友,多數看不到今日的停滯倒退,跟鄧氏改開的片面性和實用主義韜晦策略,脫不開關係。就算鄧胡趙三人再世,有本事重啟1980年代的改革開放1.0版,再繁榮幾十年,結果還是回到今日原點,走不出權貴資本主義的泥潭。
所以歸根結底,老關和朋友們的主張,不是簡單重複改革開放1.0,而是重新開啟改革開放2.0。這個話題,今天點到為止,希望有機會再深入討論。
初稿:2024年9月18日
修改:2024年9月30日
(注:本文原題目為《「砸鍋賣鐵」與「傾家蕩產」》,作者:關鳳祥,為北京退休教授。)
來源:議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