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夜叉下凡了」!他當場吹一口氣 場景大變
2008年6月的一天,上午8點多鍾,我在辦公桌前正專心致志地寫材料,冷不丁聽到大院里有人吵架,聽那架勢,雙方都很激動,沒有人肯示弱,於是我便起身,好奇地走到辦公室門口往下看。
作為殯葬服務單位,維持肅穆的服務秩序責無旁貸,只見保衛科長劉祥風一般跑下樓,老練地將「交戰」雙方分割開,站在人群中間,比比劃划,充當起調解人的角色。我們直到這時才看清,吵架的一方是「陰陽先生」何有,另一方人多勢眾,多扎著「孝帶子」(白布折成布條扎于腰間,男左女右,為已故老人盡孝之意),不用問,是逝者家屬。
我們感到很納悶,通常情況下,極少見到「陰陽先生」和逝者家屬之間吵架的。辦喪事都求個順順利利,「陰陽先生」也是竭盡所能,只要這兩點完美契合,一般人家決不再會節外生枝。
作為單位保衛科長,劉祥的本職工作里有一大半時間都用來處理這類服務糾紛,出場機會多了,是非曲直被他拿捏得很是到位,他一出場,「劇情」僅持續演繹了不到兩分鐘便宣告落幕。我們瞧見何有從逝者家屬手裡接過一個信封,然後雙手抱拳向人家致謝,再一轉身,挺直腰板朝左側的「壽衣鮮花店」走去了。見何有走遠,劉祥又扭頭又對逝者家屬說了幾句話,那些人都點點頭,陸續坐進車裡,絕塵而去。
我們對這一幕都嘖嘖稱奇。不一會兒工夫,劉祥走上樓,我們圍過去,好奇地問他事情的經過。
劉祥說:「沒什麼大不了的,何有平常仗自己是自由職業者,既不遵守殯葬法規,又違反咱單位規章制度,還跟咱們玩『路子』。今天,我略施小計,叫他當眾丟一回『大臉』,而且他明明知道誰在霍霍他,但也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不能說!」
我們都笑了起來。
事情的經過和我們的猜測驚人的一致。
我們單位的保衛科,對外還有一塊牌子,叫「殯葬管理辦公室」,專門負責管理喪葬過程中的封建迷信行為和用品。比如在為逝者「送盤纏」環節燒的「紙牛紙馬」「金童玉女」等,就是殯葬法規中明文規定的「封建迷信喪葬用品」,都在他們的管理範圍。其實在實際執行過程中,這不免和民間民俗發生衝突,為了突出人性化管理這個主題,劉祥他們結合多年工作經驗,參考外地成功做法,請示領導同意之後,建立統一焚燒區,便於管理,同時也減少了山火的燃燒次數。
經過連日宣傳,昨天是殯儀館新管理辦法正式實施的第一天。夜幕降臨后,焚燒區內多個環保焚燒池烈火熊熊,家屬們在「陰陽先生」的帶領下,井然有序地為逝者焚香燒紙。保衛科覺得萬事應該大吉了,不料夜間10點劉祥再帶人巡視時,在殯儀館外的小河邊赫然發現一匹活龍活現的「白龍馬」,旁邊還有一對「金童玉女」。劉祥當時心想,嘿,真有頂風上的,這要不「雷霆出擊」,日後不一定怎麼的呢!想到此,他揮手叫人把「白龍馬」和「金童玉女」立馬搬進倉庫,然後保衛科的人全體回家睡覺。
劉祥繼續跟我們講,何有等到晚上10點半,準時帶著喪屬們到河邊給逝者「送盤纏」,結果到了地方,卻不見「白龍馬」和「金童玉女」的蹤影。逝者家屬火冒三丈,指著何有的鼻子就開罵——家屬們本來是知道我們單位的新規的,但是何有之前非說聽他的沒錯,他是「先生」,「一個先生一個令」。
何有給「賣馬人」打電話,人家告訴他,「白龍馬」和「金童玉女」早就按照規定的時間和地點「駕臨」河邊了,百分之一萬沒有錯。何有沒轍,只好央求「賣馬人」以十萬火急的速度,再送一匹「白龍馬」和一對「金童玉女」來。
劉祥說,估計何有當時就猜出「白龍馬」是被殯儀館沒收了,只是他不敢對逝者家屬說實話,若不然不會自掏腰包叫人家重新「送貨」,也不會厚著臉皮跟逝者家屬賠不是。
「今天和(逝者)家屬吵架,就是因為喪事辦得有『岔辟(出差錯了)』,這是『不順』,耽誤先人的『行程』了,(逝者)家屬認為責任全在他身上,一氣之下,將原先議定的2000元『服務費』減半,只給了他1000元。一來二去,何有不僅白搭進去時間和力氣,還少賺1000元錢,一個活兒白乾了,他能不急眼嗎?錢財事小,丟人事大。雙方談不攏,就開始吵鬧。」
談及事態結果,劉祥洋洋得意地說:「是我力挽狂瀾,先給何有一個巴掌,然後再給他一個甜棗,看他日後還敢裝?」
我在殯儀館工作多年,總體感覺是,「陰陽先生」一番操作,雖然有千篇一律之嫌,但是逝者家屬極少有雞蛋裡挑骨頭的,滿意不滿意都是一個模子,事後給付「服務費」時,基本沒有討價還價的,而且還連聲感謝。何有所以落得這般下場,在於他玄天二地(東北方言,過分裝腔作勢)說了一大堆「大話」,最後不僅沒有兌現,還叫人家覺得,因為「陰陽先生」的失誤,害得自家的老人差點兒沒有及時騎乘「白龍馬」上天堂,這是一個家庭日後興旺發達的「最大隱患」。
吵架風波過去5天後,我在殯儀館院內又碰見何有。他把我拽到一邊,小聲問:「那天,是不是你們把我的『白龍馬』給沒收的?」
我大大方方承認,同時教訓他道:「你借用殯儀館這個平台,為家屬提供殯儀禮儀服務,這我們不反對。建立統一焚燒區,統一管理焚燒祭祀行為,已經宣傳好幾天了,你非在人家家屬那裡裝大尾巴狼(裝腔作勢),明知故犯,沒有按照規定處罰,你算撿便宜了!」
果然如劉祥所料,何有再不像原先那樣說話舞舞喳喳的,而是低聲自我安慰道:「也怨我,尋思為家屬著想,結果事情整個兩擰。」
我安慰他:「你認清形勢就好,幹啥都是為謀生,在追求利益的前提下,千萬別忘記『沒有規矩不成方圓』這句話。」
何有連連稱是。
我心中始終有一個疑團難以破解,這個時候只能問他了:「以前你們引領家屬『送盤纏』,為啥都願意到小河邊呢?」
何有見我向他提問題,雙眼又放出光彩,不光嘴裏說,右手也開始來回比劃:「在農村時,『送盤纏』必須走到村口通向外界的第一個『十字路口』,因為這地方四通八達、交通便利。『送盤纏』的目的就是讓逝者的靈魂騎馬或騎牛,在『金童玉女』的陪同下,攜帶無數金銀財寶,順順利利升向天堂,交通不便利,山川阻隔,這是大不順,日後兒孫要有『坎兒』的。在你們這裏,『十字路口』都是大馬路,哪個敢明晃晃地到那裡去給逝者『送盤纏』?小河邊是個替代的選擇,這地方也四通八達,更何況升入天堂之前要途經『奈何橋』,喝『孟婆湯』,走『水路』也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說起這些,何有向來都是眉飛色舞、口若懸河。據說,他「出道」很早,而且,和那些半路出山的「陰陽先生」不同,何有是「風水先生」出身。
雖然「風水先生」也叫「陰陽先生」,不過有一段時間,何有極其忌諱別人叫他「陰陽先生」,因為他覺得自己作為有「歷史傳承」淵源的「風水先生」,和那些出身不明、身份模糊的「陰陽先生」為伍,是很掉價的一件事情。
何有不賣弄「嘴」,他賣弄的是「學問」。什麼是「風水」?對於這個問題,他能夠挺直腰板,慢條斯理,一口氣講上半小時,然後倒背雙手,笑眯眯盯著他「忠實」的聽眾們,兩條濃黑的掃帚眉高高向天際揚起,傲視群雄。對於程序繁雜的喪葬禮俗,何有依靠的是師傅口傳手授,既精通理論知識又有極強的實踐能力,正宗的「科班教育」。
這就是底氣。
何有經常向別人顯擺,說自己雖然名頭上戴著一頂「陰陽先生」的大帽子,為人家看風水、踩塋地、主持葬禮議程。而實際上,這是他的副業,用來養家糊口的營生。他真正的主業是「郎中」,為人號脈診病,專治疑難雜症,而且手到病除。他最擅長的,是用「念咒語、喝符水」的形式治療「邪魔病(東北民間把突然患病、卻一時半會診斷不出究竟是什麼病症的疾病籠統叫作『邪魔病』,多指癔症)」,一治一個準,省錢也省事。
「陰陽先生」們有事無事,總願意湊付到一起,顯擺自己如何了得,說哪年哪月,為某個家屬踩「塋地」,因為「風水」極佳,僅僅一個月後這家人就有人升職當了高官,人家沒有忘記他的功勞,特意給送來幾千元感謝費。每逢聽到這種言論,何有總會不屑地一撇兩片厚嘴唇,高談闊論,「引經據典」,把吹牛的人反駁得體無完膚。同行之間本就存在激烈的利益競爭關係,何有又自大自傲,口無遮攔,使他成為「陰陽先生」群體中的「另類」,朋友很少,看他笑話的極多。
因為這次「白龍馬」不翼而飛,大家再見到何有時,都靜引兒地(東北方言:故意)長吁短嘆,說那匹「白龍馬」離奇失蹤,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何有的手段已經達到和神仙接軌的程度,神仙們等不及,在沒有通知他的前提下,直接把「白龍馬」騎走了;第二種可能是,何有是「名仙兒」,因為太能幹,導致一些沒有得到利益的鬼魂游神心生怨艾,趁他不注意,就把紙馬「借走」了,他們想,反正是「活兒」,多干一個,也就彌補點損失。
「陰陽先生」們商量好了似的,異口同聲,都是這種論調,而且出於某種目的,說時從不背著我們,當面極盡「吹捧」之能事,這叫軟刀子傷人,何有也有苦說不出。
何有儘管氣得心裏隱隱作痛,臉上依舊笑容滿面。他是老奸巨猾,知道犯眾怒了,清楚眾怒面前難以翻身,表面上滿不在乎,行事卻收斂許多,再不敢明目張胆和同行們唱反調了,也輕易不再在同行中裝高人了。大家在取笑他的同時,知道他吃了一百顆豆,現在終於覺出「腥」來了。
何有賴以「成名」、最令其津津樂道、也是坊間爭議最大的一則故事,至今講起,仍然充滿玄幻色彩。
因為年代久遠,大家記憶不那麼十分清晰,講述版本也是五花八門,我知道的是其中一個版本。
說大概是1997年6月的某一天,何有攬了一個活兒,死人那家,論起來是他的一個遠房親戚,死者遺體火化后骨灰要送回鄉下祖墳土葬。實際上,何有就是在這個農村出生、成長並拜師學「藝」的,而且「藝」成之後,一直留在家鄉為民服務。
因為是土生土長,又是父老鄉親,何有雖然在其他地方默默無聞,在本地卻是聲名顯赫,屬於本地殯葬行業標誌人物,幾乎壟斷了業務。從事「陰陽先生」已經有十多年,又是「本土作戰」,何有輕車熟路,所有喪葬程序順風順水,逝者家屬很滿意,說到底是自家人,盡心儘力,一點兒也不糊弄。
「事件高潮」出現在骨灰運送到鄉下祖墳后。送葬的男人們在何有的統一調度下,很快就挖好墓穴,何有取出羅盤,規規矩矩放在墓穴上方正中央,仔細墊平,閉一隻眼睜一隻眼,對準前方的山峰開始打「相位」。
就在他精力高度集中時,「孝子」接了個電話,然後急三火四地對他說:「叔,你先回家去看看吧,我那媳婦兒不知道中了什麼邪,回家就開始鬧上了!」
何有嚇了一跳,扭頭問:「剛才不還好好的嗎?以前犯過這種病嗎?」
他侄子說:「我媳婦兒身體比我都壯實,啥病都沒有。」
何有說:「這就奇了怪,怕不是到火葬場中邪了吧?」
他叫大家原地休息,拽過一個本家親戚當司機,又拽過一個本家親戚當助手,三人坐著車,急急忙忙往不遠處他侄子的家裡趕去。
鄉村路人稀少,在何有的不斷催促下,麵包車一路低吼,風馳電掣停在他侄子家的院門外,車剛一停穩,何有忙不迭地跳下車,三步並作兩步跨過四敞大開的院門,進到院子里抬頭一看,不由得吃了一驚。
大院里,他那壯實的侄媳婦兒,披頭散髮,上身只穿一件黑布衫,下套一條黑色休閑褲,兩隻眼睛通紅,目光直勾勾的。女人左手操一個中號的鋁盆,右手操一個一尺多長的木棒,鼓起一張嘴一言不發,一邊用木棒擊打鋁盆,一邊用百米速度和一頭壯碩的大白豬展開「比賽」。整座大院烏煙瘴氣、人聲鼎沸,亂成一鍋粥。
何有見狀急得直跺腳,向圍觀的眾人直嚷嚷:「你們看耍猴呢?趕快把她攔下啊!」
男人都在山上送葬,留在家裡的都是女眷,這些女人七嘴八舌地對何有說:「誰敢上前?又是咬又是打的,發瘋了,母夜叉下凡了!」
何有一揮手,叫跟他來的兩個男親戚抽冷子,猛地一起衝上去,用全身氣力控制住正在「瘋」頭上的侄媳婦兒,自己利落地從貼身襯衣兜取出一張寫有字的「黃表紙」,嘴中念念有詞,咒語念完,又向「黃表紙」吹一口氣,然後手一翻,猛地將「黃表紙」貼在他侄媳婦兒的背心部位。剛才還在拚命掙扎的女人,立時木頭人一樣,一動不動。
大家正在驚疑,女人又開口說話了,聽起來,不是她平時說的女聲,卻像是她剛去世的老公公的聲音,眾人聽得身上頓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何有一揮手,說:「大家不慌,我來問個究竟。」又對那兩個正在篩糠的男親戚說:「你倆千萬別鬆手,一鬆手,這活人的魂兒就會被死人的魂兒帶走!」然後又吩咐人搬來一把椅子,把他侄媳婦兒強制按坐下來。
耳邊聽女嗓男音在叫:「你們都欺負我,不叫我安生地走!」
何有說:「都給你備足了上天堂需要的一切,貢品盤纏,『白龍馬』,『金童玉女』,一樣不少,你的兒女已經儘力了。」
那個聲音又叫:「不是這個,你們給我蓋『陰宅(墳塋)』,還在那裡抽煙,有人間煙火氣,我怎麼住得安生?」
何有一跺腳:「我給你問問,誰這麼放肆?」
他電話打過去,他侄子說:「現在一點事兒都沒有,大家無聊,都在這裏抽煙呢。」
何有大聲吼道:「誰叫你們在那裡抽煙的!抽煙的馬上給我滾得遠遠的,扔到地上的煙頭馬上給我撿得乾乾淨淨的,凡是『壙子(墓穴)』四周抽煙人站過的地方,重新取土。」
稍停一會兒,何有又問:「這下你該滿意了吧?」
那個聲音叫道:「滿意啥?剛才還有人在那撒尿,你們陽間那尿頂風騷三千里,剛才熏得我魂兒差點散了,這更是大逆不道!」
何有很生氣,電話問過去,他侄子經過詢問,證實有這回事。何有嘆著氣說:「這麼不講究,尿再急能在『陰宅』尿嗎?這是褻瀆神靈!你們馬上把有尿的那個地方土徹底剷除,扔得越遠越好。」
做完這一切,何有奇怪地問:「你怎麼知道這些的呢?」
那個聲音說:「我能不知道嗎?我現在就藏在我『陰宅』前方那棵老紅松樹上,你們做啥事也別想蒙我!」
何有問:「你是怎麼回來的?」
那個聲音說:「我坐在麵包車的方向盤上回來的,當時你沒有地方坐,就坐在麵包車的機器蓋子上,對不對?」
何有臉色立刻白了,問話變得結巴起來:「你怎麼不順著大煙囪直接上天堂?回到人間,魂靈無處安放,這可是孤魂野鬼!」
那個聲音夾帶著哭音尖利地叫道:「我倒想爬大煙囪,可我進不去啊。煙囪入口掛了一塊紅布,紅彤彤的,差點兒把我的魂魄都給攝走了!」
何有說:「你安分些,我馬上回殯儀館,查清此事,打發你走得安安穩穩。魂魄,早晚要歸服於天涯地角,像你這般不分好賴,附體在親人身上作妖,以後還怎麼叫後人給你燒紙擺貢,供養你陰間的魂靈?」
那個聲音哀求道:「再也不敢啦!勞你的大駕,快些打發我走吧!」
何有不再說話,叫人端來半碗涼白開,伸手接下貼在大侄子媳婦兒背心的「黃表紙」,嘴裏念念有詞,然後用打火機點燃,看燃盡的紙灰一點一點滲透在白開水裡。之後又叫來一個女親屬,給他侄媳婦兒灌下肚去。他吩咐大家把人扶進裡屋躺到炕上睡覺,又帶領他的原班人馬,急急趕往殯儀館。
在何有的不斷催促下,本來需要一個小時才能跑完的路,僅用四十五分鐘便順利抵達目的地。何有叫親戚把車直接開到火化車間後院——遺體火化爐大煙囪就聳立在這裏,迫不及待跳下車來,翹起腳尖,眼光越過紅磚圍牆,一眼瞅見一塊貼在煙囪根部的紅布,分外扎眼。看四下無人,何有叫開車的親戚跳越圍牆,拿下那塊紅布。見這個年輕的晚輩面有懼色,何有說:「不用怕,那就是一塊普通的紅布,摘下它,路通了,人的魂魄暢行無阻,感謝咱們還來不及呢。」
往回走的時候,何有打電話問情況。那邊說:「真神奇!你侄媳婦兒本來躺在炕上,雙眼緊閉臉色蒼白,跟死過去一樣,我們都慌了神,商量著給你打個電話問問。就剛才,她一下子就坐起來,說一聲『我走了』,然後眼睛就睜開,臉色也紅起來了,長出一口氣,跳下地就開始幹活,當時把我們嚇得都不知道往哪裡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何有意味深長地對電話那頭的人說:「這是死人魂魄無處可去,只好附到活人身上。還好,我有神符,破這些邪魔是小菜一碟!」
何有成名的故事充滿玄幻色彩,講的有情節有人物,雖然我們殯儀館工作人員都當作「神話」來聽,但是民間信眾不少,何有因此受益極大。
人的名,樹的影,這句話在哪行哪業都是真理。何有至此名聲大振,不僅本地,百裡外的地方都有人找到他看各種「邪魔病」。何有名聲一大,野心膨脹,就有「往外發展」的想法了。思來想去,他決定搬到市內去住,一來過一回當「市民」的癮,二來市裡人口多,備不住日後混出了名堂,肯定更會財源大開。
何有搬遷到市內居住,確切的時間是1998年3月,正是春暖還寒時節。那年他43歲。「去市裡」的念頭並不是他一時心血來潮,而是他深思熟慮的結果。他在自己算好的一個「黃道吉日」的清晨,輕輕便便地跳上了一輛到市裡的順風車。
實際上,何有屬於人走家搬類型的,因為他一直沒有結婚,是本鄉本土著名的「孤老杆子」。問及沒有結婚的原因,他總是振振有辭:因為職業的原因,他早已見慣生死,推而廣之,連帶著對家庭、後代的觀念都極為淡化,有牽挂就有負擔,遠不如自己一個人吃飽了狗都不餓,赤條條來,沒有牽挂而去。但不結婚,不代表身邊沒有女人,何有身邊從來不缺女人,這是他家鄉盡人皆知的事實。說白了,「陰陽先生」何有就是農村一個不會種植養殖、不務正業的「二流子」。
市內舉目無親,但是這些難不倒何有。
「立業」先要「立身」,為了紮下根來,為了混一碗吃,何有按照心裏打好的「小九九」,在離殯儀館不遠處買到一大間平房,總面積52平方米,外帶一處將近80平方米的院子,購房總款項1萬3千元人民幣。這在當時是一筆「巨款」,何有也是傾其所有。親戚朋友,鄉里鄉親,也包括這間平房的左鄰右舍和日後打交道的各路「陰陽先生」,有不少人責罵他是「塘浪子(愚氓、被人愚弄)」,不過他生來臉皮厚,覺得自己看準的事情,犯不上和無關的人解釋,吃虧佔便宜總歸樂得自己願意。
這一大間平房被分割成一大一小兩個卧室外加一個小廚房。何有用這間平房準備開一家喪葬用品經銷店,這是他此生以來乾的第一件正確的事情,只有開店,自己當老闆,他才知道以前跟師傅學的手藝是如何寶貴。
原房主搬走時,只給他留下一個房架子,這件事歪打正著,給何有省下了裡外折騰的時間。他打電話找來在農村老家的三個徒弟來給他當力工,刨平大卧室里的土炕,抹上水泥地面,買來生石灰用水化開,將大小卧室連同廚房重新粉刷一新,小窗改做大落地窗,明亮的大玻璃,外牆用白色瓷磚鑲貼。
經何有這麼一改造,昔日的破敗民房煥然一新,鶴立雞群,很是惹人注目。何有又量好尺寸,在農村老家定製了一批木板和木方,運回來之後,由三個徒弟製作成「精美」的貨架。最後一個程序,是從市郊的舊貨市場買兩個百貨大樓淘汰下的貨櫃。
至此,門市房變得有模有樣,就等銷售的殯葬用品上架。
當然,小卧室也收拾乾淨了,土炕上鋪上地板革,買來一套嶄新的行李,作為自己的安身之所,也是他日後和于鳳仙的安身之所。
原先在農村時,何有每接到一個「活兒」,中間所需要的殯葬用品和祭品都從鄰縣他師兄那裡購買。他師兄按照「內部批發價」,驅車幾十里地給他運送過來。那時何有很講義氣,覺得師兄一大家子人,生活緊巴巴的,自己能幫一把是一把。可搬到市內開店后,離師兄太遠,借不上力,更要緊的是,他是白手起家,本錢少,眼前情況是能省就省,先踢好頭三腳才行。
壽衣、骨灰盒、花圈都可以從外地廠家直接進貨,有現成的進貨渠道,打一個招呼就行。而紙紮的喪葬祭品,何有實在捨不得再把厚厚的鈔票白白扔給別人,為省下每一分錢吃飯,他咬咬牙,只有自己動手了。
民間對這些東西統稱為「扎紙活兒」,凡是陽世有的物品,都可以成為孝子賢孫奉獻給陰間世界先人的祭品,而且花樣與時俱進,小汽車、家電、手機,都被囊括在祭品類別中。「扎紙活兒」費時不費力,成本很低,因為無論什麼品式的祭品,「骨架」一律採用本地農村玉米成熟採摘后廢棄的秸稈扎製成形,再用廢舊報紙裱糊,粘結劑是用麵粉熬成的漿糊,十斤麵粉可以用大半年。最大的現金支出是要購買各種顏色的「亮光紙」和彩紙,比如:「白龍馬」要買白色的「亮光紙」,「黃驃馬」或「老黃牛」,就要買黃色的「亮光紙」。再比如:扎制金光閃閃的「搖錢樹」和「聚寶盆」,就要購買大量的金箔、銀箔。
憑藉三年拜師學藝的「功底」,何有起早貪黑,在很短的時間內趕製出一大批「紙活兒」,品種幾十個。準備停當,「何記喪葬用品經銷店」開張營業,時間是1998年8月8日,妥妥的「黃道吉日」。
商店開業后將近半年的時間,往來顧客稀少,喪葬用品積壓嚴重。雪上加霜的是,何有一個「活兒」都沒有接到。何有想,這可能是因為自己剛進入一個新環境中,闖進別人的「地盤」,人生地不熟,別人不找他的麻煩就燒高香了,哪還有人主動給他介紹「活兒」?他知道,從事這一行,先要「拜碼頭」,和原先的坐地戶「陰陽先生」們搞好關係,就算不融洽,也至少井水不犯河水,然後還要培育「回頭客」——離開「回頭客」是萬萬不可的,萬事開頭難,有了第一個「僱主」,才會帶動第二個、第三個「僱主」,以此類推,人氣興旺才能財源滾滾。
來源:身邊Ourlife
首先要給小店找個老闆娘,事業想要做強做大,男主外女主內的理想組合是必不可少的。女人是現成的,早在五六年前,何有就已經和一個名叫于鳳仙的女人「搭夥」過日子了,兩人雖然是沒有「名分」的夫妻,但是總體感情尚好,基本能夠做到「夫唱婦隨」。
「提升」于鳳仙當老闆娘,何有覺得這是自己「良心發現」后必須做的一件事情,畢竟人家當初跟他的時候還是「新寡」,身邊有一個不到周歲的女兒,是他何有纏著人家死纏爛打,使盡渾身解數,最後得其所願。他當「陰陽先生」已經積累出豐富的實踐經驗,知道什麼事情萬一做過了頭或者虧欠了良心,那要遭報應了。
主意打定之後,何有大半夜給於鳳仙打了一個電話。果然如他所料,于鳳仙一聽讓她來市裡當老闆娘,興奮得一夜沒有合眼,第二天天剛亮,就收拾好日常換洗的衣物,搭乘一輛到市裡賣菜的順風車,迫不及待地來到何有的身邊。
從那時以後,何有和于鳳仙正式「搭夥」過日子,依舊是男主外女主內的老套路,不過有個約定,誰也不得干涉誰的「業務」自由。
有老闆娘「坐堂」后,何有才得以抽出身子,謀劃下一步工作。
強龍難壓地頭蛇,何有盤算:自己在家鄉農村時「名聲顯赫」,能夠沾上「強龍」的邊兒,到市裡后,再賣弄自己的話,那弄不好就會惹起眾怒,叫人家聯合起來揍自己個生活不能自理。
為生存大計,他放下身段,一家一家挨次序拜訪所有開張營業的喪葬用品商店,捎帶著就和這些店主套近乎。這是富有人情味的一步,因為店主們也大都是闖蕩江湖的「陰陽先生」,畢竟市場競爭的激烈,大夥都採取服務、銷售「一條龍」策略,肥水不流外人田,想盡辦法爭取服務利潤的最大化。
對於何有,市裡的「陰陽先生」們也都聽聞過他是鄉下的「土仙兒」,名字耳熟,業務沒有太多的交集,種種「傳說」,只當作茶餘飯後的閑談笑料而已。畢竟都端「陰陽先生」這個飯碗,內中玄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歸根結底就是一句俗話:都是水賊,別用狗刨。這個市場的從業者是相對固定的,每闖入一個新的競爭者,都會分走大盤子中的一杯羹。說實話,對於何有「跨界」撈錢,這些人都很反感——你本來已經佔了一畝三分地,尚嫌不足,還想佔據更大的份額?這多少有點癩蛤蟆跳到腳背上——不咬人膈應人。所以,雖然何有頻頻造訪時大家面兒上都是豪爽大度,笑臉相迎,拍打胸膛,仗義相助,讓他聽著熱血沸騰,但他心裏並沒抱多大幻想。
畢竟不是初出「江湖」,城市、鄉村,「江湖」都八九不離十。論視野能力,論「道行」功力,何有自有底氣。生意慘淡的日子里,他不急不躁,是糧站就有買糧人,雖然沒有人給他介紹「活兒」,店裡的「喪葬用品」總算能賣出一些了。這些東西利潤高,有現金入手,就不愁穿衣糊口。
熬到1999年年底,終於有「大客戶」找上門來了。
找何有的人,是商店所在街道的工作人員。這幾名街道工作人員定期到這一帶檢查安全防火,和各家門市房裡的小老闆們都熟悉。電話里,有個街道工作人員對何有說:居住在本街道的一名「五保」待遇的老人在家病逝,老人無兒無女,喪事由街道全程辦理,找他的目的,就是請他義務擔任「陰陽先生」,給老人穿壽衣、骨灰裝盒並寄存,作為補償,壽衣和骨灰盒就從他的商店裡購買,只是總價必須控制在500元以內。
何有腦袋瓜子轉了三圈,立馬應承下來。久闖江湖,他深知名聲的重要性,因為有名聲,自己在農村老家活得如魚得水,同樣因為沒有名聲,自己在這個城市活得如此委屈。
他想到此處,不由得深吸一口氣,跺地三腳,然後在貨架上精心挑選出一套藏藍色「五領三腰」(即5件上衣、3條褲子)壽衣和一個紅松木材質的、繪有仙鶴圖案的骨灰盒。這時,恰好街道接他的車停在商店門口,何有也不讓街道的工作人員動手,直接吩咐于鳳仙捧上那套壽衣,自己則雙手抱起骨灰盒,兩人亦步亦趨將東西送上車。
在逝者家裡,何有一邊手腳麻利地給老人穿壽衣,一邊給站在身旁做助手的幾名街道工作人員普及喪葬常識,還一邊不忘說幾句「過年嗑兒」。
何有說:「這套『五領三腰』壽衣,過去只有衣食富足的人家才用得起。今天這個老人雖然無兒無女,但是在你們街道的精心照顧下,仍然能夠享盡天年,壽終正寢,這說明這個老人趕上好時代、遇上好人了。要是舊社會,他肯定要流浪乞討,死後做孤魂野鬼。」
穿完壽衣,他又指骨灰盒說:「這個骨灰盒上的圖案是仙鶴,預指『駕鶴西遊』,人福壽齊天才能往赴極樂世界,這一切都是托你們的福。」
遺體臨火化時,于鳳仙租來一輛車,運送來一匹「黃驃馬」,並附一對「金童玉女」和幾沓燒紙、一袋「金元寶」。看到幾名街道工作人員詫異的表情,何有解釋說:「好事不能叫你們都做了,我也要向你們學習,做一件好事。『黃驃馬』是老人的坐騎,『金童玉女』隨侍左右,懷揣金銀財寶,在那個世界上,老人繼續享福。」
幾名街道工作人員聽了大為感動,一個勁稱讚何有。
從這往後,何有一路走出「狗屎運」,本街道工作人員但凡誰或親屬家遇有「白事」,基本都由何有承包。以此類推,他名聲漸盛,再不為「活兒」犯愁。
何有在給我們講他的「奮鬥史」時,口若懸河,一臉的得意。我們聽得也挺上癮,別的不說,單隻他從農村單槍匹馬闖城市,在人生地不熟情況下混到今天這個地步就大不容易。每個人都在為生存而戰,屢敗屢戰或敗而不言敗、再接再厲者,即為強者。從這個意義上說,何有的身上,有值得人學習的地方。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何有的出色表現,使他的「仙路」越走越通順,這就是那句老話: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何記殯葬用品商店」逐漸有了「回頭錢」后,何有把這些余錢全部用來購買磚、瓦、水泥等建築材料。條件成熟后,他瞅准農閑時間,一個長途電話,喊來農村老家的兩個蓋房老師傅,包吃包住,自己和于鳳仙及三個徒弟當力工,斷斷續續用了3年時間,在後院80平方米的空地上,又蓋起來一套三個房間一個廚房的大平房。
2002年,因為工作需要,我從殯儀館辦公室借調到殯葬管理辦公室,投身日漸興起的殯葬改革工作。次年,民政局適應殯葬改革形勢需要,對散埋亂葬在水源地周邊的墳墓予以清理。一個月通告公示期過後,水源地周邊仍有近百座墳墓沒有遷移改葬。
按照通告精神和有關法規規定,對沒有遷移改葬的墳墓,認定為沒有家屬認領的「無主墳」,首先登記造冊,然後選擇「專業人士」承擔平墳撿骨工作,統一擇址深葬。經過層層推薦,這項工作「榮幸」地落到了何有身上——後來有人告訴何有,市區那麼多「陰陽先生」,之所以會選擇他,是他所在街道極力推薦的結果。
平墳撿骨也是陰陽先生們常備的「功課」。民間講究「窮搬家,富挪墳」,一個家庭發達之後,自然想光宗耀祖,往往都會將原先的祖墳遷葬到另一處風水更佳之處,讓祖先繼續庇護子孫後代,源源不斷為後代帶來福祉。
這項工作就像是專為何有量身定製的一般。他把在農村老家的徒弟們叫來,四個人組成一支「全能集團」,為家屬提供「一條龍」殯葬服務。別看他們人少,卻各有分工:三個徒弟力氣大,手工活特別好,善於修墳、砌墓、立碑、刨壙子;師傅則是看風水、踩塋地、打「相口」(用羅盤丈量墳門的指向)、葬靈位,「修為」深厚,善名遠傳。
何有一直有這麼個想法:當自己的「事業」走入正軌之後,一定要把這個「白事專業服務隊」發揚光大。這是兩全其美之策,一來可以給徒弟們一個飯碗,日後繼承自己的衣缽,二來能緩解自己的壓力,錢不是一個人能掙的,自己年紀越來越大,登山為人主持下葬都有些力不從心,再掄鎬掄鍬,更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別人乾的活他瞧不上眼,還是自己的徒弟自己知根知底,干起活來感到放心。
平墳撿骨這項工作,有民政局執法人員現場監督和檢查質量,每平復一座墳墓、將墓中骨殖撿放於事先準備好的小棺材里后,民政局執法人員都要依據現場殘留的信息登記造冊,暫時存放在殯儀館,以便萬一哪天有家屬找尋。那些小棺木是何有按照民政局的規定找人專門加工製作的,長59公分、高39公分,契合民間葬儀習俗。
按照工作合同,何有每完成一座墳墓的平復撿骨工作(包括小棺材成本費用),他可獲得500元酬勞。這些收入在何有的「職業」生涯中可能只是一個小數,可卻是他在市裡創業的里程碑,自此以後,他算是正式脫胎換骨,脫穎而出,從農村裡的一個小有名氣的「土仙」,一躍成為市裡一個大名鼎鼎的「大仙」。
2012年7月的一天,我參加一個朋友老人的葬禮,主持葬禮的「陰陽先生」正是何有。眼看何有引導家屬給逝者完成「指路」(為逝者指明上天堂的道路)喪俗程序后,整個人顯得萎靡不振,眼皮也耷拉下來了,一副很難受的樣子。我以為這是因為昨晚他沒有睡好、缺少睡眠的緣故,也是閑著無聊,便主動上前嘮起嗑來。
大凡做「陰陽先生」的,口才都好,對自己本「行」中的事情,反應都很敏捷。
見我主動說話,何有顯得很高興,精神立馬振作起來。
他對我說,今天給逝者「指路」時,眼望天地間霧氣蒙蒙,琢磨此種狀況會不會影響逝者靈魂飛升,辨不清東南西北、平川溝壑,進而影響到明天「坐黃牛駕臨天堂」的最終歸宿。正急得滿腦門出汗,突然想起他師傅臨終前曾傳授給他一句咒語,念出來可以驅霧止雨,大有靈異。只是此咒語過於毒辣,會損傷人的陽氣。
「可我此時顧不了那麼多,為逝者指路事急,耽誤時辰,整個奔赴天堂的過程中就會留下不可彌補的遺憾。於是我心一橫,默默念動咒語,果然頃刻間雲開霧散,天色清朗,眼觀六路,無障無礙。只是我冷不丁打了一個冷戰,然後就變作這個樣子了。」
旁聽的有一個逝者家屬,遞來一支香煙,一邊拿打火機點火,一邊奉承道:「先生就是神!」
我倒不以為然,看破不能說破,要不顯示自己太沒有素質。
何有拒絕了家屬遞過來的那支香煙,說:「靈堂是個清凈之地,不能造得烏煙瘴氣的。」
聽他這麼說,大家紛紛熄滅手裡正在燃燒的香煙。
何有又說:「這些喪葬程序,雖說大同小異,卻又因為天時有異,需要當『先生』的以自己的功力,適時化劣為優,聚合祥雲之氣為己用。端誰家的飯碗,就要儘力替誰家著想,如果總把自己的利益排在第一位,那什麼事情都是做不好的。」
他這番話,又把眾人說得畢恭畢敬,贊聲不斷。
大概是覺得「天機不可泄露」,何有適時從椅子上站起來,對我的那個朋友說:「不說了,現在我該領你家的女姊妹去買『三斤六兩紙』(傳說從黃泉路到望鄉台有七道關卡,為順利通過,逝者的女兒或兒媳婦兒要買足『三斤六兩紙』,全部燒化之後用燒紙包成七等份,每過一道關卡便貢獻一份,這樣就可以打發攔路的鬼魂),順路就到郊區的小廟燒化。」
朋友勸何有:「再歇一會兒吧,你今天太累了!」
何有說:「我想歇,可這天時不等人。再歇下去,剛才耗費的那些陽氣,就實在白瞎了!」
眾人又是一陣讚佩,說,你知道什麼叫敬業嗎?這就叫敬業!
何有一直到死,也沒有和于鳳仙領證,兩人一直處於這種不清不白搭夥過日子的狀態。
根據另一位「大仙」成果的說法,何有是個「土財主、守財奴」,怕一旦和于鳳仙結婚登記,辛苦積累一輩子的家財就要歸於外人。只「搭夥」不登記,就是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于鳳仙為此和何有吵過好幾次架,但是何有意志堅如磐石,不為所動。于鳳仙在市內舉目無親,又再不想回農村去,鬧了幾次,面對何有這樣的「滾刀肉」,又能有什麼辦法。
2012年的時候,何有興許是接受了別人的建議,決定為于鳳仙和他自己購買自由職業者養老統籌保險和城鎮居民基本醫療保險養老統籌保險,買的都是高檔標準——這一年,何有57周歲,于鳳仙56周歲,按照當時男60周歲退休、女55周歲退休、最低繳費15年的規定,何有還必須把原先不足部分補齊。為此,何有拿出了將近10萬元錢,這令他心疼不已,遇到個能說上話的人,總想就此事嘮叨上幾句,我想,他無非是叫更大的範圍內人都知道,他何有是個善良的人,更是個具有長遠目光的「智者」。
但何有的「遠景規劃」,沒有到此止步。又攢了幾年錢后,在年事漸高、精力大不如從前的情況下,沒有親生兒女的他又做出一件令我們百思不得其解、卻又覺得合乎人生規律的事情來。
2014年棚戶區改造,「何記殯葬用品商店」在動遷之列,何有憑門市房和住房總面積,盡情施展「滾刀肉」秘笈招數,在又添加10萬元的基礎上,獲得此處開發后相連接的門市房3套,每套面積51平方米。
有人說何有走了「狗屎運」,他農村老家的人說,何有本來就是個算命先生,他早就算出這個地方能夠賺錢,所以才不惜血本買下。我們不以為然,覺得何有不過是瞎貓碰到死耗子,他要真有這「前後眼」的本事,像他那種性格,備不住要把這片平房區買個精光。
當然,這些都是閑話,但令我們想不到的是,一向視錢如命的何有,竟然把這3套門市房進行了「史無前例」的再分配:首先,他和于鳳仙留下一套,簡單裝修后再掛出「何記殯葬用品商店」的招牌,在角落處放一張床,當作今後他和于鳳仙安身立命之處;第二套,他給了于鳳仙女兒開小吃部,這是人流匯聚之處,開小吃大有可為,何有至今不肯和于鳳仙登記,卻把財產給了于鳳仙姑娘,這等神操作,只有何有能夠做得出來;第三套門市房,何有給了他在農村老家的侄子和侄媳婦兒,他對外說,因為他只有這麼一個侄子,血濃於水,肥水不流外人田,「陰陽先生」群體中卻瘋傳,何有這是在「報恩」,因為當初他之所以在老家出名,全部是他侄子和侄媳婦兒的功勞。
還是「大仙」成果比較冷靜,分析問題比較客觀,他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何有這麼做都是在給他自己找「後路」。他無兒無女,不想好「後路」,誰會給他養老送終呢?
看到何有前程如此「興旺發達」,有眼紅的人背後說何有「有命掙沒有命享受」。
想不到的是,這也會一語成讖。
2018年7月份,天氣已經很熱了,何有接了一個「活兒」,死者火化后要和前幾年去世的妻子合葬。按照「陰陽先生」之間的「行話」,這是個簡單、輕鬆又掙錢的「小活兒」。何有也是這麼認為的,所以在遺體火化結束后,他叫家屬領路,直接上了山。
到達墓地后,何有走得氣喘吁吁,大汗淋漓,當「陰陽先生」這麼多年,爬山是家常便飯,何曾流過這麼多汗、喘過這麼粗的氣息?不過當時何有應該並沒有當回事,稍事休息后,他指揮家屬,用鍬、鎬除去墳頭上覆蓋的浮土,露出幾年前安葬的骨灰盒。
做好準備工作后,何有毫不猶豫跳進墓穴,平整底部、打「相口」、下葬骨灰盒、「搭橋(兩個骨灰盒之間用一根紅色筷子相連,意指日後往來方便)」、擺放「五糧囤」,做這些儀式必須不斷彎腰、低頭。看看無遺漏后,何有跳出墓穴,直腰、擺頭、抹汗,左手接過家屬遞過來的礦泉水,剛想喝,忽然右手捂胸,左手礦泉水掉落在地,瞪大眼睛,張大嘴卻叫不出聲。
大家不知所措時,何有已經撲倒在地,急救車到時,他已經沒了生命體征,醫生初步診斷,死於心肌梗死。
我們在嗟嘆之餘,都想到一個問題,何有生命雖然離去,可他無兒無女,卻又有財又有產還沒有來得及立遺囑,處置這些財產,絕對是一個剪不斷、理還亂的難題。
如今,何有已經去世多年,「何記殯葬用品商店」早已改換門庭,最新掛出的牌子叫「仙鳳殯葬服務集團公司」。其業務範圍,涵蓋殯葬用品銷售、殯葬禮俗指導、殯葬儀式主持,餐飲住宿等,發展勢頭和發展速度令人瞠目結舌。
不用解釋,明眼人一眼就看得出來,「仙鳳」就是「鳳仙」,這家殯葬服務集團公司的董事長,就是和何有「搭夥」過日子的女人于鳳仙。有心栽花花不發,無意插柳柳成蔭,也許,長眠在另一個世界的何有無論如何都想不通,這個胸無點墨又頭腦簡單、和他過了一輩子卻沒有任何名分的老女人,在他「走」后沒幾年,竟然「野雞」變「鳳凰」了。
我們也覺納悶,便在好奇心驅使下,多方打探、取證,旁敲側擊,匯總各類信息,終於大致知道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人不可貌相」這句話是有事實根據的。
何有死得突然,但是生前已經留有「後手」。「陰陽先生」們的「潛規則」是:錢可以拚命賺,但事情必須同時辦明白。這個「事情」,就是指自己的「身後事」。
在將自己的三套門市房「瓜分」完畢后,何有身上還有四張銀行卡。他曾語重心長地告訴于鳳仙:銀行卡藏在平時「幹活」的工具包夾層內,工行卡、農行卡的密碼是他侄子身份證一、三、五、七、九、十一位次上六位數字的組合,建行卡、中行卡的密碼是他侄媳婦兒身份證二、四、六、八、十、十二位次上六位數字的組合。當時于鳳仙不以為然,倒笑話何有把事情整得神神秘秘,好像誰要「覬覦」他的財產似的。
何有死後,于鳳仙渾渾噩噩在床上整整躺了三天,整個喪事都是由何有的侄子侄媳婦兒還有自己的女兒在靈堂那裡迎來送往、上香燒紙。那三天時間里,于鳳仙雖然給人的印象是渾渾噩噩,魂不守舍,但其實頭腦卻異常清醒,她在思考自己的前程,決斷人生的大事。
何有的骨灰暫時寄存在殯儀館骨灰堂。三天「圓墳」后,于鳳仙主持召開家庭會議,參加人員四人:于鳳仙和他的女兒,何有的侄子和侄媳婦兒,議題是何有留下的存款是「瓜分」還是「整合」——「瓜分」就是平攤,四名「家庭成員」均勻分配;「整合」就是全部存款誰都不許染指,三套門市房合併,拓寬經營範圍,成立殯葬集團公司,家庭成員入股分紅,對能夠接觸到的殯葬需求實行「一條龍」服務。
「看現在趨勢,咱家現在這個攤子規模太小,早晚被市場淘汰。」于鳳仙抹著眼淚語重心長地對大家說,「家有千貫萬貫,不如一爿小店,錢總有花光用光的時候。我們幾個身份很是尷尬,和死老頭子關係特殊,但又都不是直系血親。我跟老何1989年就在一起,是法律承認的『事實婚姻』,卻一直沒有結婚登記。女兒是我帶進門的,和老何一點兒都沒有關係。你倆也是老何的旁系血親。要爭遺產,官司都不好打!」
何有的侄子和侄媳婦兒頻頻點頭,細想一想,是這麼個理兒。兩口子不傻,前三天時間里找了多家律師事務所進行諮詢,結果令人灰心喪氣——這叔叔死了都不叫人省心,留下的遺產成為「雞肋」,叫人爭也不是,放也不是。爭是爭不過,人家于鳳仙和何有好歹是近四十年的事實夫妻關係,農村老家的遠親近朋與市裡的街坊鄰居都可以證明,侄子充其量是旁系親屬,在「含金量」方面相差很多;放又不甘心,畢竟這是一筆數目很大的真金白銀,誘惑力對誰都是不一般的大。
那天于鳳仙一席話教何有的侄子侄媳婦兒耳目一新——既然遺產不好分,不妨逆向思維,與其打破頭撕破臉,兩敗俱傷,不如同心同德,有錢一起花,買賣一起做,「殺雞取卵」不如「養豬過年」。
人才廣布人間,只是脫穎而出的機遇甚是難尋。多少人如饑似渴瞪大眼睛等待觀看的一幕爭奪遺產的時代悲劇、鬧劇,卻沒想到被于鳳仙「跨越時空」的幾句肺腑之言,輕描淡寫轉換了內容,成為一幕人見人羡的時代喜劇、正劇。
何有的四張銀行卡加起來有三百多萬元,這筆錢除用於購買相鄰的三家門市房和二樓一個單元兩戶住宅外,其餘全部用於房屋裝修支出,購置酒店需要的鍋碗瓢盆、爐灶冰櫃以及賓館需要的床上用品、桌椅麻將機等。
這個地方位於郊區,最大的優勢是靠近殯儀館,離學校醫院市場都遠得離譜,所以居民小區規模很小,而且以回遷居民為多,閑置又無人問津房產很多,房價很低,以上這些原因都是于鳳仙做決策的底氣所在。
四位「家庭成員」各有分工:于鳳仙擔任集團公司董事長,她女兒擔任酒店經理,何有的侄子擔任殯葬用品超市經理,何有的侄子媳婦兒擔任賓館經理兼任酒店副經理,這是因為賓館的業務和酒店的業務有交叉,外地來的逝者家屬吃飽喝足后是需要休息的。何有帶來的那三個徒弟,因為得到師傅「真傳」,此時早已能獨立開展業務,被正式聘為集團公司專職「殯葬司儀」,負責主持殯葬儀式,工資有底薪和提成兩部分組成,集團公司為其繳納社保、醫保。
一家人皆大歡喜,所有人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心悅誠服。公司業務蒸蒸日上,家屬盈門財源滾滾。何有的在天之靈終於可以放下心去魂游四海、神飄八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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